青枫帆远

ice

【觉铁】夏日限定

*架空,吉他手铁×高中生觉


*这篇文的大纲还是去年刚进坑的时候写的,好久了都


*全文2w7+


*ooc我的,可以以下↓




       2014年暑假的第一天,心安勿梦被皮皮虾推到市郊区的酒吧门口。


     “不是吧,真的一定要进去吗?”


     “快去吧快去吧,就二十分钟,愿赌服输,我们都在外面等你,你可别想偷偷溜走哈 。”


       心安勿梦望着同学们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推开面前那扇涂满颜料的五颜六色的木门,瞬间一阵铺天盖地的音波席卷了他。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纵情挥动双手,晃来晃去的男男女女,心里早就把几分钟前没心没肺答应下做大冒险的自己戳死了不只十遍。


       酒吧诡谲的灯光在心安勿梦的脑补下就像是特工片中布满整个环境的夺命的红外线。彩色摇头灯的光线周期性地巡视四周,不经意照到他身上,他浑身一激灵,连忙缩进角落的地方去。


       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廉价化妆品的味道,他的鼻子一向灵敏,各种刺激性气味一股脑全涌进鼻腔里,惹得心安勿梦皱眉不适地捂住口鼻。


       他眼神飘忽着,不知道该把视线停在哪里。忽然瞥见吧台上坐着一个衣着打扮轻浮的女人,对方正眼勾勾地望着他,指缝中夹着一条香烟,末部微弱的火星淹没在摇晃的彩灯中,晦暗不明。她深吸一口烟,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吐出烟圈,看向他眸色里尽是说不出的霓虹光艳。


       他冒出一身鸡皮疙瘩,红着脸,低头看了眼手机——7点32分,离自己进门还不到两分钟。

       一个背着书包,戴着眼镜,穿着校服的学生出现在酒吧这种场合是多么的怪异!期间过来搭讪请他喝酒的人很多,但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拒绝了。

       心安勿梦的前半辈子都是在父母老师的教导下度过的,年长者苦口婆心地告诫要远离抽烟喝酒纹身烫头的社会青年,所以心安勿梦选择谨慎地将搭讪他的人一一拒绝了,他想着他是惹不起但还是躲得起的。


       大概是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来人大都骂了声不识好歹,没长齐几根毛就不要随随便便来混这种地方,真晦气。其它更肮脏下流的话心安勿梦没有多加理会,他虽然反感但好在来的人越来越少,暗中松了一口气。


       在灯红酒绿下,他频频摁开手机,屏幕的蓝光在角落里像夜间的萤火,一闪一闪的倒映在他脸上。他抱怨着时间在他身上走得太慢了。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就像被困在这个晦暗不明的小盒子里,感觉外面的世界已经海枯石烂,翻天覆地了,可时间还在里面不紧不慢地踱步。


       心安勿梦只是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角,心里还没盘算出了十个让皮皮虾心甘情愿地出了三顿夜宵钱的方法,思绪就被一阵激昂的弦音拉回酒吧。


       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照在演奏台上那个年轻的吉他手少年上,从心安勿梦的角度看少年身上是轻纱似的耀眼光芒,就像光是他所发出的。同样显眼的头发像火一样红——他第一眼望过去觉得这就像火焰在他头上燃烧一样,猛烈又轻盈,热情又充满活力。白底花印的T恤衫,深蓝色破洞牛仔裤,黑色帆布鞋和暗红色的电吉他。这些搭配在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青春和摇滚碰撞的味道。或许就像轻摇的喷雾漆在白墙上留下斑驳奇异的图案,直直地在心安勿梦青春里留下最靓丽的那一抹颜色。


       吉他在少年手中发出一段极其震撼人心的嘶鸣,像是漫漫长夜中突然划过的一道黎明的曙光,明亮的,不经意地落入心安勿梦眼中。心安勿梦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透过镜片看到红发的少年笑得好生灿烂,眼中是他所没有见过的光芒,张扬、骄傲、热情。明明台上的他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而已。


       嘶鸣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极为轻快动人的和弦。灯光也在霎那间点亮,演出台上的其它人影逐渐显现出来,富有冲击力的鼓点伴随着悠扬键盘声流出,主唱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加入,性感的声音不知唱进了多少人的心里。


       可心安勿梦还是一直注视着那个吉他手,琉璃的彩光在他眼底变幻,而不变的是视野中心的少年,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无法从中移开了。


       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衣兜里转来,他摸出手机——是皮皮虾打来的电话。心安勿梦猛地一瞧,手机上的时间赫然已经是8点19分了。


       心安勿梦手忙脚乱地划掉电话,抬头再看了一眼台上的人,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他踏出酒吧的一瞬间,皮皮虾就从旁边蹦出来,一把把他拉住。


       “我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有接收到吧——那你是被哪个美女姐姐勾住,这么舍不得出来,介绍一下呗。”皮皮虾开玩笑地撞上他的肩膀,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美女姐姐。”


       皮皮虾眯起眼睛,发出质疑,语气在周折辗转中拖长了尾音,提高了声调,对心安勿梦的说法抒发强烈的不满,勾着他的肩膀贴过来逼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心安勿梦被看得发毛,欲盖弥彰地一把推开他,两三步就走到前面去。


       “今天太晚了,皮皮虾是笨蛋,我和笨蛋解释不清,没意思,先回去了。”


       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皮皮虾故意放大音量的调侃,声波经过空气以340m/s的速度传进他耳朵,不过被他屏蔽了,反正就权当没听见。


       随着自己脚步的放慢,视野范围内的环境已经悄然改变,晚风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颊,凉丝丝的。繁华的商业街彻夜通明的霓虹灯依旧闪烁,他从旁边的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的微红的脸和清亮的眼睛。


       不是吧?


       心安勿梦把手附上胸口,心脏在剧烈撞击着胸腔。


       咚——


       咚咚——


       可以肯定的是,夏天的不羁的风将他的心跳拨乱,将他的脸染红。少年和他的吉他是心安勿梦所难以忘记的,是他一生的惊艳。




       转弯——直走——转弯——再直走——就快到了,这个路线他已经烂熟于心了。心安勿梦停在了酒吧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在身后呼啸而过,车声喧嚣,人声吵闹,可掩盖不了年轻身体里澎湃的心跳声。


       大概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悸动吧,心安勿梦最近不受控制地往酒吧里去——这种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的地方。初见之后,那个红头发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心安勿梦被深深地吸引着,前往少年所构建的音乐的世界。


       期间,他也慢慢了解到少年的信息。ZQ是少年所在的乐队,在酒吧里小有名气,也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他们。


       小铁是少年的名字,但粉丝更多亲切地称他为铁桑。


       铁桑。


       舌尖轻点上颚,松开,舌头再往回缩,微张嘴唇。


       他轻念了一声,然后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到演出台前右手边的第三张椅子那里——这是能看到吉他手的最好位置。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看,也会在酒吧里待到乐队的演出结束才回去。心安勿梦一直认为这可能是他上半辈子长这么大做过的最叛逆的事了。




       笔尖和试卷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在笔尖画上最后的句号时就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轰鸣。


       心安勿梦干脆利落地收拾完这一张语文卷子,起身去查看声源。


       完了——家里唯一的空调坏了,心安勿梦看着已经彻底停止运行的机器,只觉得周围环境的温度不断上升。


       午后的阳光是那样的咄咄逼人,他无奈只能收拾出那台堆积在杂物间的电风扇,然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把电风扇清洗了一遍,欣喜地发现竟然勉强能用。


       他看着每转一下吱呀一声的绿色扇叶,把手伸到面前——嘿,还挺凉快的,就是声音大了点。折腾了这么久,他也没有了静下心来写三角函数的意愿了。


       他放空自己的脑袋,对着风扇乱叫了几声,声音在呼呼的风中被吹得扭曲变形,传进耳朵里就成了好笑的怪声线。心安勿梦乐呵呵地思考着要做些什么,没多久接到了奶奶的电话,说煮了碗绿豆汤,问他要不要吃。


       心安勿梦高兴地回了声好,挂了电话就动身出发了。


       等到他从奶奶的屋子出来,已经九点多了,在筒子楼的铁栓窗里的月光很亮很亮,照得心安勿梦的心却很凉很凉。本来他打算只是去喝一碗绿豆汤就回家的,但耐不住老人想要留他一起吃晚饭,他也不想拒绝,磨磨蹭蹭就到了九点。


       虽然心安勿梦和奶奶吃得挺开心的,但一想到错过了亲亲铁桑今晚的演出还是有点肉痛。


       出门时,手里抱着一个圆圆的大西瓜,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等明天才能吃,至于从老人口中说出的原因心安勿梦早就抛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抱着沉甸甸的西瓜踉踉跄跄的脚步发出不规则的咚咚声,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所以直到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人就直接傻掉。


       铁铁铁铁桑——卧槽!心安勿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知道这不是梦。


       旧居民楼的昏暗灯光下明晃晃的是背着大约半人高的吉他,顶着乱蓬蓬红发的少年。其实他们之间只隔了半截楼梯,所以楼下打电话的少年叉着腰的左手小臂上那一大块显眼的黑色纹身、两条微蹙的眉、摇摇晃晃摆动的单边耳环,看起来很臭很臭的脸……都清晰地倒映进他的眼眸里。


       这一切在头顶地中海的教导主任眼中是要敲警钟的存在,但在心安勿梦奇奇怪怪的滤镜下变得普通甚至还要温和起来了。


       奶奶的绿豆汤算是立大功了!他内心狂笑,甚至萌生明天就去连干十碗绿豆汤的念头。


       心安勿梦眯了眯眼站在楼梯转角,眯着眼睛看着楼下半层的小铁,少年正在拨通着电话,低嗓门含糊不清的声音刚刚好传进心安勿梦的耳朵里。


       “我他妈到家门口发现你把我钥匙和钱包拿走了?!”


       “不小心?这算什么,老子我他妈快饿死了,你说这怎么办?”


       “别别别,只有五十根烤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草!等你从市那边给我送来坐车也要一个小时吧……算了算了,你他妈还是先给我过来吧。”


       ……


       期间一说到激动处没控制好音量导致引来了楼下的大妈来讨个说法,小铁不好意思地陪笑,嘴里磕磕绊绊地打发走了大妈,并保证绝对不会大声说话打扰到别人。然后在大妈下楼的瞬间又中气十足地讨伐起电话那头的人,不过这次他说得很小声,心安勿梦要很仔细才听得到一点声音。


       他撑着头靠在生锈的楼梯扶手上,斑驳的锈迹蹭得他的手肘留下一个不好看的花印记,不过他不甚在意。突然一个很nice的想法从脑子里蹦出来,他眼珠子机灵地转了一圈,稍加思考,心安勿梦弯了弯眉眼,觉得是时候轮到自己出场了——嗯!来一个浪漫的偶遇!


       他深思熟虑地推敲好了说辞,轻手轻脚地下楼,走到挂完电话气呼呼的小铁面前。


       “铁桑,你好呀,我是你的粉丝。那个……”一瞬间在脑海里打的腹稿瞬间就忘得干净,心安勿梦觉得自己像第一次上台表演的小学生一样,心跳到嗓子眼,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嗯?干嘛?”后者歪了个头,语气中带了点不耐烦的意味,紧锁的眉头还没有完全散开,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砰砰砰——砰砰,心安勿梦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感到血液从心脏流出慢慢染红脸颊,腿开始发软,几乎无法支撑他的身体重量了。


       他开始懊恼刚才直接冲上来的鲁莽行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


       一阵沉默。


       小铁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面前的高个子男生,干净的白T恤衫上有着些许皱褶,黑色的刘海柔顺地贴在额头上,一架暖金色的眼镜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他让小铁生起一丝丝的熟悉感。


       不过心安勿梦支支吾吾的说不完的话却让他本来不美好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小铁瞟了他一眼,因为听见是自己粉丝就勉强强行压下烦躁,刚想直接走,就听见——


       “我……我能请你吃饭吗?”


       画面一转,两人已经坐在离居民楼不远的小面馆里了。他们挑了一张正对着门口的桌上坐下,从这个方正的拉闸门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店外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也算得以窥见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的冰山一角。


       桌子的正中间放着那个大西瓜,椭圆形的西瓜放在不平的桌面上总要溜,小铁无奈地一次又一次给扶正,西瓜也一次又一次地滑落,就像滑稽可笑的小丑。心安勿梦去厨房点菜,热络地和店老板攀谈,眼睛弯弯的。期间还谈出头来问他要吃点什么。他不太认真地想了想,要了份酱油面加双倍辣。


       说实在的这家店的店面不大,仅有四张桌子摆在里面却还是显得过分拥挤。斑驳的墙上贴着上个世纪不知道几年代的港星的写真。老旧的空调呼呼地吹,机器啪嗒啪嗒吹出来的风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地散落入空气中。空调就像是一种摆设——夏天真是毫不犹豫地入侵这个小房子,空气中热腾腾的水蒸气分子拥挤着,店里面的两个少年的脸颊爬上红晕,鼻尖微微沁出薄汗。


       大意了——小铁在坐上椅子的瞬间,深深的后悔已经爬上他的头脑。总的来说虽然已经是个十多岁脱离父母的人了,但随便跟陌生人还是太不像话。店铺里的杂音太多了,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耳朵里,导致他脑袋有点乱,翁嗡嗡地一通乱叫。


       可能是心安勿梦过分憨厚可鞠的笑容让他情不自禁地选择去相信他,再加上连续忙了将近十个小时,肚子太饿,又没有钱买东西吃,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他来到这里。


       小铁扶着头撑在桌子上,正稍微有些懊恼地想,就听见身旁响起了一点动静。


       心安勿梦已经点好菜回来,乖巧地坐在小铁对面。“铁桑,老板说很快就好的,不会等很久的。”


       以小铁的视角看过去,心安勿梦眯着眼,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局促,但从对方兴奋的眼神和勾起的嘴角来看却显得格外的高兴。


       “这家店的面可好吃了,我懒得做饭时经常来这里吃面。”心安勿梦兴致勃勃地说着,他说话时的声调微微上扬,听起来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看着心安勿梦赤诚的眼神,他反倒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笑着介绍:“心安勿梦!这是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觉觉。”


       “心安勿梦……你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这句话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小铁还是打算弄清楚原因。


       他直视着高个少年,发现少年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开口:“因为我是你的粉丝啊,我超级超级喜欢铁桑的!”少年几近无赖地拖长尾音,整句话像是理所当然地从他嘴里蹦出来。“再说语文老师都说了雪中送炭是人间真情。”


       真是不得不感叹一下心安勿梦的自来熟程度,一会儿功夫他能从风花鸟月扯到人生理想,小铁之后一直觉得心安勿梦不去当个脱口秀演员真的是脱口秀行业的一大损失。但他对少年张口就来的俏皮话讨厌不起来,甚至乐呵乐呵地陪他东一句西一句。


       就算后面老板把刚做完的热乎的汤面端出来,他的嘴也没停过——心安勿梦已经吃过晚饭了,所以他只是坐在对面看着他吃。小铁被看得发毛,让他别一直盯着看了,说这样让他想起了几年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教导主任极具压迫感的眼神。


       心安勿梦听完了只是笑,不留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说看来我有这个当教导主任的天赋。


      等到小铁和同伴离开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期间他们聊了很多很多,分别时心安勿梦还受宠若惊地拿到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改日请你吃饭!”小铁冲他扬扬手,心安勿梦看着他的背影在前路的路灯下变成一个小圆点,直到消失在往来的车灯里。这时他才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一个憨厚的傻笑,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好看,夏目漱石诚我不欺。




       再次见面时也是一个夜晚,不过有没有月亮心安勿梦就不知道了。


       那天他走在前往奶奶家的路上,他刚去了酒吧然后被告知今天ZQ没有表演所以就空手而归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整个人看起来稍微有点低气压,就像山雨欲来时的阴天,乌云密布的,看起来既压抑又低沉。不过很快就有阳光从脸上绽开。


       他在奶奶的老楼前看见了小铁,对方正晃晃悠悠地提着两袋半人高的垃圾下楼,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就是医学奇迹或者是命中注定。


       心安勿梦傻笑着上去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助,正打算把道德老师、语文老师甚至英语老师教的什么友善让社会充满爱的阳光啊、什么find in helping others is a virtue啊、什么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啊之类的搬出来当说辞,结果对方没怎么犹豫直接就答应了。所以几分钟后他就出现再来对方的家里。


       怎么说呢?恍如隔世。心安勿梦觉得这一扇小小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一开门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一阵浓厚的气味,就像雪碧橙汁兑啤酒碰撞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辛辣甘甜的感觉,或许得再加点可乐会更协调?心安勿梦在凌乱的房间面前彻底凌乱了。


       “所以这里是招贼了吗?”他刚抬脚就碰到了随意倒在玄关柜边的玻璃瓶,咕噜咕噜地滚远去了。视野所至的房间内几乎挑不出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气球和彩带被风扇吹得到处都是,这莫名其妙就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初中课本上的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嗯……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招呼你往哪坐,你等会哈。”看着一地的狼藉,小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然后咋咋呼呼地跨过地上歪斜的玻璃瓶和彩带,这个动作让心安勿梦想起游戏里一跳一跳的马里奥,不过毫不夸张地说这段距离确实是需要跳过去的。他把堆满易拉罐的沙发腾出一部分小空间,铁质的金属瓶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其中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落荒而逃滚到了心安勿梦的脚边。“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改天再请你来坐。”


      他弯腰捡起易拉罐,说要不我还是先帮你收拾一下吧。小铁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正如看起来那样,这间屋子要收拾是那么困难,尽管空调和风扇双重工作,但心安勿梦的衣服还是被源源不断的汗水浸湿了。大概就这样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楼梯,屋子也逐渐有了该有的样子。


       “今天开聚会吗?这么多吃点喝的。”心安勿梦搬弄着木桌上的瓶瓶罐罐,将它们一通收进垃圾袋里。


       “你说什么?说大点声我听不见。”小铁的声音混杂着哗哗啦啦的水流声从厨房传来,落进心安勿梦的耳膜里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轻轻飘飘。


      他只得提高音量让自己的声音在宛若陷入大海的深处的房间里占得一亩三分地。“我问今天是什么特殊节日吗?”


       “哦哦今天是我生日,想想我就气,我都跟妹克说了不用弄这么大型难收拾,他跟我说他帮我收,结果现在人影都见不到……”他在厨房边洗餐具,边絮絮叨叨地嚷嚷。其实他说这些话心安勿梦还是听不太清楚,他的脑子里完全被轰隆隆的水声占满,突然间水龙头被关掉了,世界瞬间就安静起来了,他反倒有些不适应就看见对方探出头来问他。“欸,心安勿梦,你要吃蛋糕吗?”


       “可以吗?”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蛋糕买来他们都不吃的,剩一大块堆冰箱里了。”心安勿梦看着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拉开冰箱门,双手端出一盘蛋糕,用肩膀蹭着关门。蛋糕被他放在刚收拾出来的木桌上,蛋糕确实只缺少了一小块,白色的奶油上散满了彩色的糖霜,表面用红色奶油画上一把精致的小吉他,左边写上生日快乐但乐字已经被切掉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你生日,也没准备生日礼物。”


       他闻言只是一歪头,眼神里是不解。“啥呀就这个,没事没事,不用礼物,你都帮我这么多了。”


       一阵沉默。


       “要不你唱个生日歌就成?我今天还没听过呢。”


       “成!那我们需要把蜡烛点上吗?……再把灯关掉,氛围要做足!”


      心安勿梦手脚麻利地插上几根蜡烛,中途抬起头来问小铁年芳多少了。


      小铁笑着过来敲他的头骂道对男生哪有年芳这个说法,然后说今年16了。心安勿梦嘀嘀咕咕地感叹居然比自己还小,自己老了老了,语气逾越又真诚。以小铁的视角看只能看到一颗埋头苦干的脑袋,一转眼,蛋糕上就插满了16根蜡烛。


       蜡烛歪歪斜斜地插在蛋糕上,但16根蜡烛对于6寸的蛋糕只能说略显拥挤。


       “不觉得这太搞了吗?”他挑眉。


       “这你就不懂了吧。”心安勿梦得意地哼哼了两句,用桌子上的打火机把蜡烛都点上,又把灯熄灭。“来,许愿吧。”


      黑暗里烛光摇曳着的身影把他的脸晃得很亮很亮,双眼一闭双手合十倒也显得虔诚。心安勿梦很是满意地开始唱起了生日歌,还没唱完就听见对面传来了结结实实的笑声。


      “干嘛,很破坏气氛诶。”


      笑声愈加放肆。


       “不是,有那么好笑吗?”他不自觉被笑声感染 ,嘴角悄然上扬,声音也带了点笑意。


       “你调都跑西边去了,这能算歌吗。”


       “那算什么,都说心诚则灵,我至少是凭着一颗热忱的诚心唱的昂,虽然跑是跑但心意应该是带到了的。”他说到最后也是忍俊不禁。“那怎么办?再唱一遍?”


      “别别别,这就算了吧,心意我是收到了已经。”


      蜡烛快烧到底了,蜡油沿着烛壁凝结成固状,小铁手忙脚乱地将蜡烛吹灭拔出。他切好蛋糕递给心安勿梦,对方低着头不接。


       “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大不了你生日也请回来就成了。”


       “行!”心安勿梦中气十足的回答把他吓了一跳,他笑了接过对方递来了一块蛋糕,眯着眼睛,“就等你这句话,我今年生日还没过,一样是七月就几天后,你都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哈。”


       奶油入口是绵软细腻,就是有些过分的甜,之所以没什么人吃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抬眼环视着房间,刚刚收拾完的屋子门口还堆着好几袋垃圾没来得及处理,空调似乎开得很高,他体表能感受到一层薄薄的凉意。


       “太甜了吧,这什么呀!”


       “是吧,这奶油甜的太腻了,我也这么觉得。”心安勿梦看着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些哑口。


       “那你还给我那么多。”


       “我一般管这叫待客之道好吧。”说完又笑了。


       “铁哥好任性啊,这算个什么的待客之道啊。”心安勿梦说话时的尾音总是上翘的,眼睛里也是带着笑意的,看上去就是那种很讨喜的人。


        不过他并没有得到任何话语的回应,有的只是不绝于口的嘿嘿嘿的笑声。


        他只能又吃了一口蛋糕,还是觉得奶油太甜了。

 



  

       “心安勿梦!”


      心安勿梦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喊他,回头看就看到了背着吉他在路灯下朝他招手的小铁。他受宠若惊跑过去,帆布鞋沿着灰黑色的柏油路,一步并两步的,脚步声轻快雀跃。


      到近处他就被小铁递去了几串烧烤。


      “这是干什么?无事献殷勤——”


       心安勿梦接过烧烤,一手摸了摸后脑,眼镜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额头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笑起来露出几颗牙齿,眉眼弯弯,看起来真诚憨厚。


       “屁,这是欠你的人情,上次说了要请你吃饭,快坐。”


       对方推着让他在旁边的烧烤摊上坐下,排气扇呼呼地吹,烟气熏得他直咳嗽,但其中包裹着袭来的香气唤醒了心安勿梦的味蕾,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街边烧烤了。


      桌上摆满了各式的烧烤,被烤成漂亮的焦色的肉上洒满了芝麻和孜然,烤串下面还垫着几叶绿色的生菜,叶面上沾了点油汁,在灯下闪着亮黄色的光。


      “吃呀,看着干嘛。”


      “哦哦!”


      心安勿梦的嘴里塞满了烧烤,两颊鼓鼓囊囊的,嘴巴一动一动,眼睛亮闪闪地发着光,这让小铁想起家里的猫。


      这是7月中旬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夏夜,万里无云,天干净得像一块被打磨通透的镜子,弯弯的月亮像上面无比璀璨的镶钻。皎洁的月光穿过心安勿梦的眼眸,他本身就喜欢夏天温暖的夜,但他从没有像现在喜欢过。


       “快吃快吃,吃完了还有呢。”


       “啥呀,我都快饱了,咋还有这么多呀。”心安勿梦看着眼前堆积成一座小山的烤串傻眼了,这左看右看都不止一个人的量。不,就算说是四五个成年男性的量他也不觉得奇怪。


       “多吗?还行吧,这是欠的两个人情的量,别急,待会还有。”小铁嬉皮笑脸地回答,话毕还指了指正在热火朝天张罗着烧烤的老板。


      “这让我怎么吃的完嘛?铁老板就不能分期付款吗?”


      “这不是可以打包嘛。”他笑了一声,说心安勿梦真是业务不熟练。


      心安勿梦推脱了再推脱,只见对方眨了眨眼,“那怎么办?我可不兴赊账。”


      “铁哥金言玉口,自然不会多耽搁。”心安勿梦转了转眼珠子,音调上扬,“不如这样吧,铁桑给我弹首歌呗,这些人情债就算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心安勿梦狡黠地笑着,小铁一愣招手让身后的老板不用再多做了,随即把靠在桌边的吉他拿起来,轻轻褪去外层黑色的吉他袋。


      “想听什么?随便点。包弹不包唱。”他翘起腿,架起吉他,随手拨动琴弦,伴着轻快的旋律,抬眼看向心安勿梦。


      心安勿梦被看着有些愣神,他张了张口,心里却想不出任何歌。


       “快呀,再说不出来天都要亮了。”


       他看向他,夏夜的风从耳畔吹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知足吧”


       “知足吧是什么歌啊?”


       “是知足!”


       “是知足又是什么歌?”


       他嘿嘿嘿地笑个不止。


       心安勿梦哇了一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老六。他被逗得有些恼,梗着脖子字正腔圆地吐出知足两个字。


       小铁不再去和他抬杠,指尖一动,轻快的音符一跳一跳地流出,在这喧闹的街头却显得突出。他神情认真地弹奏着,坐在路灯下宛如身处被聚光灯关照的舞台上,披着淡淡的光芒,显得柔和又耀眼。


      心安勿梦心头一动,昏黄的路灯下还飞着几只蛾子,斑驳了落下的光影。交换着的光怪陆离映在他身上,梦幻得难以言喻。就像连时间都偏爱他,蜿蜒着减缓了前行速度。他觉得心里的某种情感澎湃得就要溢出,情到深处不自觉地跟着旋律哼起歌来。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由夏夜和少年交织起来的音乐,听起来既年轻气盛又热烈张扬,独具别一番滋味的浪漫随风飘扬,散落闷热的空气中,受热膨胀着撑起了一场说来就来的夏日奇遇。


      “有进步啊,这次居然没有跑调。”


      “开玩笑,我唱歌都不跑调的。”心安勿梦略带得意地哼哼着,他看见躺在桌上的烧烤串,“这些怎么办?”


       “你打包点带回去吗?”


       “我现在是一点也吃不下了,再说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有别的方法吗?”


      小铁想了会,说他可以打包带给他同乐队的兄弟。心安勿梦连忙点点头表示就这么做,帮忙张罗着打包的大任,然后目送他拎着一大袋烤串离开。




      其实男孩子的感情要建立起来很简单,只要几个夜摊烧烤或是一罐炎日下的冰可乐,可能就是这人情债的一来一回一借一还,心安勿梦逐渐和他混熟了,连带他身边的队友也成功刷到脸了。


      真正玩熟起来后,心安勿梦经常被邀去对方的家里里打单机游戏。理由是周围的队友都不感兴趣,唯一会玩的鼓手弟弟鱼生嫌他菜,联机时一直被对方嘲讽,所以顺其自然这个位置就轮到了心安勿梦。


       七月午后的阳光明媚又耀眼,从掉漆的绿色窗栓里往屋里探头进来,躺在木凳上晒太阳的布偶猫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尾巴,白色的瓷砖牵引着太阳的影子滑出一条明亮的光的通道,几乎快铺满墙的吉他谱上印着歪歪扭扭但工整的字体。


       一切都是夏日最美好的组成部分,除了正在破防的某人。


      老式的RPS单机游戏里方方正正的小人不熟练地四处乱撞,一次又一次被触发的game over使得盘腿坐在地上的小铁又增加了几分懊恼。


       “啊?不是吧这他妈也能死?”


      心安勿梦发现没人和他玩其实不是没有道理,小铁玩单机游戏是真不行,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有哪个人像撞南墙似的在同个地方连续死亡数次。


     “啥呀铁哥,它明摆着都不想咬你了,你还要去碰瓷它。”


      “靠明明它先动手的……啧,这他妈什么垃圾摇杆啊?我按了都不带动的。”


       “哦好好好。”


       心安勿梦这时候当然是心照不宣地附和他,相比起和他一起玩游戏,心安勿梦更喜欢去逗逗猫。


      毕竟猫猫这么可爱。但事实上这只是心安勿梦的单向奔赴,不知为什么一向亲人的薄荷一直不粘他,为此他还被猫主子狠狠地嘲笑了好几波。


        不只这些,几天后还发生一件好玩的事,心安勿梦看手机对小铁说今年广州十二月二十四要下雪,问他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


      “哈?谁说的?我在广州两年了都没见它下雪过。再说这里是热带吧,你来告诉我这他妈怎么下雪?”对此,当事人是如此回应的。


      “有笨蛋,这你就不知道吧。那什么埃塞俄比亚也是在热带,那不也总下雪。”心安勿梦得意地哼哼几句,他总是喜欢占着文化人逗他玩。


      “啥玩意?什么地方,反正广州是必不可能下雪的。”


      “这是气象台说的,爱信不信嗷。”心安勿梦笑出声。


      “你说的那什么气象台有没有下载国家反诈骗APP啊?也就这种小道消息能骗得了你们这些心思单纯的高中生。”


       “我不管——”心安勿梦翻起了手机,举着屏幕的内容就要让他看。“消息说就是在今年,几百年罕见啊,一起去看看呗。”


      他拉长尾音,还故作可怜地光速眨了眨眼。


      “都不用到时,肯定没下雪的,你看不到的。”小铁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睛不与他对视。


      “哼哼——我跟你说,今年绝对下雪。我们就先去买杯热奶茶,再去小区边的杂货铺里买一些小东西。然后……”心安勿梦滔滔不绝地说着,神情略带点激动。


      “嗯嗯嗯好好好可以可以可以。”小铁慢慢地敷衍着他,最后还不由得笑出声,然后被心安勿梦追着打。


      这种单箭头的嘲笑一直持续到小铁的室友妹克回来那天。他们相互介绍认识之后,小铁就妹克被无情地打发去买饮料。


      “心安勿梦吗?我看着你好熟悉啊……哦哦你是不是一直去酒吧看我们演出,就在吧台的右方。”门合上时妹克就开始打量起心安勿梦,嘴角噙着笑,一副很好相处的邻家哥哥的样子。


      “对呀!”心安勿梦回答也是笑。


      “是不是前些天小铁忘带钥匙请他吃饭的人也是你啊?”妹克拍了拍脑门,一脸恍然大悟。


      “是——”


      “难怪我看你觉得那么熟悉。”妹克眼骨碌转了一圈,狡黠地笑了,“诶你知道吗,碰到你那天倒是让小铁难过了好一阵子。”


      “啊?为什么?”


      “小铁这什么家伙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女粉丝这件事斤斤计较,他每次演出完来要合影的都是男粉。”


       “啊这……”


       “有一次大型演出下台后,我们一群人嘛小铁就走在最前面。然后迎面走来了一位特漂亮的小姑娘来搭讪他,他心花怒放十分得意地转过头跟我说他桃花来了。结果人家是在问他鱼生的微信。当时在现场差点没把我笑死,你是没看到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哈哈哈哈。”


       妹克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演绎着,他乐得快笑出眼泪了。


      “哈哈哈还有这种事。”


      “对,这件事的后续是鱼生嘲笑了他一个星期,而他也连续一个星期在挑鱼生刺,大大小小鸡毛蒜皮都有,虽然他给出的那些理由非常的无厘头。要我是鱼生我就要被烦死了,也只有鱼生愿意陪他小学生斗嘴。”


      妹克嘻嘻哈哈地笑,薄荷钻过他的手臂,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里摇尾巴,晶蓝色的眼睛亮亮的,就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心安勿梦的视线中心随着白色的大尾巴左右左右地摇晃,心下一动就伸手想去顺它的毛。结果薄荷不领情一溜烟就跑了。心安勿梦撇撇嘴没辙只能继续听妹克讲故事。


      谈着谈着妹克就聊起了他们组乐队的第一晚。


      “我们当时只给他喝了一点点酒,就半罐啤酒吧,然后他就开始放飞自我了。你知道吧,他抱起他的吉他,在街上乱跑,嘴里还叽里呱啦在唱歌!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现在还存有视频,你看吗。”


       妹克一边笑一边掏出手机。他翻出视频递给心安勿梦,“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唱歌,太他妈好笑了呀。哈哈哈哈,绝了啊谁想得到一个玩音乐的人居然会跑调哈哈哈哈。”


      一个人的笑声影分身成两个人的,就算是门咔嚓一声开锁了,笑声也没有丝毫收敛。


      “屁!笑什么笑,老子跑调吗?别在这血口喷人好吗?”小铁骂骂咧咧地把买来的饮料扔在桌上。


      “人证物证俱在好吧,这你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吗?是吧觉觉。”妹克朝心安勿梦眨眨眼,后者点头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结果得到了冰饮料捂脸的报复。


      “是什么是,我发现你们真是有病。”

 

      然后……然后就一起喝奶茶了。


      肯定是窗外的阳光过分耀眼,穿透了斑驳的墙壁,使室内的温度上升到能让人不自觉脸红的程度。他觉得今年夏天实在太热了,面前咕噜咕噜喝着阿萨姆奶茶的人笑得好生灿烂,那一瞬间,心里万般思绪,他只觉得握在手里的冰奶茶似乎变得烫手。




       “CDCAA,DACCB。”


       “慢点说啊你,第七题是啥来着?”


       “我看看……A。”


       “啊?这能选A?我理解不了,这题肯定出错了,这箱子合力不是向上吗,答案怎么这么离谱啊。有问题有问题,铁哥你看看它是不是有点毛病。”


      心安勿梦疑惑地抬起头45度望天,眉眼蹙成一个大于小于号,嘴里振振有词据理力争地控诉着,没来得及控制的音量像夏天轰轰烈烈的雨水倾泻而出。


      小铁看着被递到自己跟前的题目,不解地歪了歪头,眼前天花乱坠的字母和数字像户外乱飞的蚊虫。


       这都是啥?


      “别吵吵。”他伸手去捂心安勿梦的嘴,后者呜呜呜着乱叫,眨巴眨巴声音,小铁从中想象出了非常崇拜且期待的目光。


      “我想想……”他直视这道题,乱七八糟的画图都是些啥?他吞吞口水,“我觉得吧,你说得对,这个出版社就应该洗洗睡卷铺盖滚蛋了。”


      “铁哥英明,小的附议——”


      “附议个啥呀,快写吧你!”


       他们有很多个发生以上对话的午后,作为准高三的心安勿梦被多如海的试卷任务缠身,而小铁只是安安静静地帮忙念答案或者抱着吉他敲着节拍作曲。


      其实他们能碰面的时间真心不多,一个每天与试卷贴贴,一个忙着跑各种婚礼或者毕业演出。就是难得空闲也只能宅在家里,毕竟大热天谁会在下午三四点出门,除非谁主动想要去中暑。


      不过还真有这样的人。


      即使心安勿梦觉得对对答案写写试卷听听歌的日子虽然单调但充实有趣,但耐不住小铁被户外的自由空气所诱惑,心里痒痒的,终于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怂恿心安勿梦一起去。


      心安勿梦很容易就答应了。


      目的地是珠江口的南沙沙滩,两人骑着心安勿梦初中毕业就不用的单车出门。事实上由于小铁已经脱离了学生生涯一年多了,所以骑车的重任就交给了现役学生心安勿梦。不过出门不出多久他们双双顶着张苦瓜脸后悔着为什么不坐地铁或公交。


      不过显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们正位于离家两三公里的马路上。万里无云晴空万里,太阳把地上的柏油路晒得发烫,视野里的画面被热气熏得朦朦胧胧。两旁的绿树吝啬地把阴影留在脚下,树叶间的蝉鸣倒是肆无忌惮地笑,叽叽喳喳直吵得心安勿梦脑壳痛。


      最让他难受的还不是以上那些,而是途径的那段坡度很大的马路,就在他汗流浃背艰难地上完坡,本着上坡难下坡易的道理,正想着迎接一个凉快轻松的下坡,就与下午两点多钟的热风扑了个满怀。


       热。


       真他妈热。


      得亏心安勿梦内心坚强,甚至开始哼起了歌,这个漫漫的下坡路才不至于稳稳当当。因为脱口而出的调子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后座的人面色铁青逐渐开始想笑,悠悠荡荡的车东歪西歪差点就翻车在地摔成伏地魔。


      当他们终于到达海边时,已经快五点了。将近晒脱皮的两人就先去边上的超市里嚯嚯好几瓶冰可乐。摇晃的黑褐色液体没几下就咕噜咕噜地进到两人的肚子里,喝得太快打出的气嗝被小铁吐槽充满廉价的洗衣粉味。


      虽然洗衣粉味是洗衣粉味,但心安勿梦不得不承认夏天的冰镇碳酸饮料是最具魅力的,至少比挤满人头的沙滩更吸引他。他盯着海边密密麻麻的人头发愣,就被小铁拽到几百米外一个相比更加空荡的海滩。


       “别愣着干嘛呢,快下来啊。”心安勿梦觉得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对方就跑到海浪边上朝着自己挥手。


      “啥呀,你倒是机灵穿了拖鞋,我穿运动鞋你叫我下去,待会弄湿了看你还怎么回去。”心安勿梦略微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鞋子,无奈地回答。


      “就不能光脚回去吗。”小铁笑嘻嘻地说,心安勿梦从中读到了一丝庆幸的嘲笑。


       “别,说得倒好,我脆弱的脚底板我还是要的,不然你等下就回不去了。铁哥,我任务艰重啊。”


      小铁又嘟囔一句来海边不玩水不是白来了吗被心安勿梦翻了个白眼不留情面地怼回去了。


      阳光也太好了吧,心安勿梦感叹着。他在岸上找了块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看着小铁扎起裤腿撞进晶蓝色的大海中,然后被猛扑来的大浪偷袭了一波狼狈地跑回岸上。


      “啥呀铁哥,这就回来了。”心安勿梦看着从大腿开始以下全遭殃的裤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这不是看你孤独就来陪你吗。”


       “那我这不得多谢铁桑的厚爱呀。”


       “……自己人客气啥。”


       心安勿梦搁那无声狂笑,手扶着额头整个人疯狂摇摆。


       “笑啥笑啊你!这你妈有什么好笑嘛!”


       小铁过来扒拉他的手,起先严肃的语气说到后面也逐渐染上笑意。心安勿梦强作正经地抬头,就被一双带着凉丝丝海水的手扯脸,他听见对方笑道我都说别笑了,你这人真不厚道啊。小铁接着摇摇脑袋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不厚道不厚道,一边松手躲开心安勿梦扒拉过来的爪子。


      心安勿梦说你也真好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自己就能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个老六。然后听见对方只是嘿嘿嘿地笑,抬头就与他四目相视。


      该怎么描述呢?对方的眼里有最干净的天,最清澈的海,最耀眼的阳光和他。


      他。


      他心安勿梦。


      心安勿梦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眼中的物象就被小铁先一步把目光移开了。心安勿梦看着他摸了摸鼻子坐在自己身边,眼神像要掩饰什么一样固执地盯着前方的大海。


       心安勿梦寻着他视线看,是波光粼粼和海天一线,远山上一下一下转悠的大风车。海风带着略微咸涩的气味吹来,耳边海浪与沙石厮磨的沙沙声和沙滩上来来往往的游人的欢声笑语识趣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殆尽。


      直至被心跳声所代替。


      怦怦——


      怦怦怦——


      脸上还残留有丝丝冰凉的感觉,他瞥一眼那人,红色的头发经过时间磨炼成金橘色,在午后光线的照耀下也在淡淡地发着光,就像自身成了一个小太阳般的存在。


      心安勿梦深吸一口气,一瞬间他感觉心里有种强烈的悸动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我果然是喜欢他的。


       他笑,这只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夏天而已,以后还会有很多个的夏天在等他。


      心安勿梦就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有意无意触碰的手臂传递着彼此的心跳,少年人的心思飘散着海风中,若隐若现。






      这或许就是夏天吧,当他们回去时,天一改中午的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开始飘起密密麻麻的小雨。起先他们都不慎在意,直到倾盆大雨像不要钱一样砸到他们头上,才开始夺命地蹬起了单车。眼看着几百米外24时便利店的光点越来越近,然后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心安勿梦只听见在排山倒海的雨声中微弱的嘶嘶声。没等大脑思考发生什么,单车就开始疯狂地抖动,蹬车变得沉重,不一会就在漫漫上坡路上翻车了。


      “没事吧?”他爬起身来把被压在车下的人拉起来。


      “……没事,怎么了?”


      “车爆胎了?啊?不是吧!”


      心安勿梦看到瘪下的车后轮瞬间心凉了一半,滂沱的大雨中他想要说出一句话都是用吼的,夜风嗖嗖一吹,浑身冷得发颤。他感觉到小铁在拉他的手。


      “快先走吧,先找个地方躲躲雨,离前面的店不远了。”


       这一幕说起来也滑稽,两个拖着单车在雨中奔跑的少年,或许会惹看到的人笑话,再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不过心安勿梦不是很好,他被着淅淅沥沥的雨淋得通透,身上的T恤衫黏黏腻腻地贴着体肤。但是不同于环境的湿冷,他内心是滚烫的。蒙尘的心被大雨洗涮的干净,心里简简单单的小心思逐渐显露出来。在这轰轰烈烈的夏雨中,他只是看着前面奔跑的人的背影,就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他们等雨停拦了辆出租车回去。还因浑身湿透坐车弄湿了座位被要求多加五十块才能下车。





      八月,作为准高三的心安勿梦就要回校了。自此之后他就很难有时间再见到小铁了,不过并不是完全见不着。


      有时候在早晨骑着自行车上学能在校门口收到某人来送的豆浆。说是当日有大型演出要准备必须早起,队里统一一块吃早餐剩下了几杯豆浆不能浪费就给他送来了。


      有时候心安勿梦觉得心痒痒也会鸽掉某天的试卷,偷偷溜去酒吧看小铁演出。反正他各科的成绩好,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个做法却遭到了对方的咂嘴,摇着头说成绩好了不起是吧。他笑说这只能算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的权利吧。


       “要知道我读书那会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老师的宠儿。”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家新开的网红店里排队买奶茶。小铁为了庆祝心安勿梦在市里的高中生英语演讲大赛夺冠而选择大方地请客喝奶茶。


      小铁笑嘻嘻地看着心安勿梦,心安勿梦嘟囔了一句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不过对方没听到还一个劲问他说啥了。


      心安勿梦被问烦了就胡扯了一句,“你说你讨厌我吗?”


      “不会啊,要是讨厌你还会请你吃奶茶吗?”小铁意外十分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心安勿梦笑着想,不讨厌就是喜欢了,那你是喜欢我吧。


      不巧的是他嘴快过脑子,不过眨眼的功夫嘴唇上上下下就完整地吐出这句话。


       这下可就小铁呆住了,或许是沉默了太久,心安勿梦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愣了一下,他着急地使用自己惯用手段自圆其说,“随便一说你居然不回答,铁哥你果然是不爱我了,嘤嘤嘤。”然后整个人贴过去恶心对方。


      “哇,大热天不要随便就贴过来啊,热不死你了还。”小铁嫌弃地推了推他,可心安勿梦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和平时不一样的情绪,不过一会就消失了。但他确确实实看见了。


      心安勿梦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被推开的手臂被自己轻易地收起来了。




      

      

      心安勿梦自认为不是乖孩子,虽然他的前半生是在父母长辈的严格要求中度过的,但那种高强度的压迫使他的神经一度紧绷。他参加过很多比赛也得过很多奖项,是学校的风纪委员,成为老师口中的好榜样,成为其他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对此他同样回以一笑。


      只有他知道自己不在意成绩或者是奖项。


      不过是白纸上的几个用来排列名次的数字和薄薄一张没有什么作用的花哨的纸。


      他一直觉得从前自己就像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鸟,有这令人艳羡的羽毛却始终无法起飞。压抑着的囚笼无法拔除根植入骨髓里的自由。想随心一些,这是被束缚过很久的心的告白,就像被燎原的草还能再一次成原。


      有时候心安勿梦会想或许他在小铁身上看到的是一个他想成为的自己。因为向往自由,向往不羁,才会对具有这些特征的他一见钟情。或许是小铁在他机械化的生活里刮起了一阵轰轰烈烈的暴风雨,让久旱的人逢到甘霖了。


      所以即使是在功课紧张的八月,心安勿梦仍然会出去找他。他们会一起吃烤肠,一起偷开卡梦的机车,一起看妹克买的VCD,再笑话他out of style……诸此类推,其中心安勿梦最喜欢看他弹吉他。


      他觉得那些流出来的悠扬的曲子把这个夏天染成专属于对方的红色。


      是最热烈最张扬的红色。


      是最触动他心弦的红色。


      但是心安勿梦这种feels well的心情只持续到八月份的中旬。


      上午的第五节课上完后,他刚想去食堂干饭,就被面色不善的班主任老师叫到办公室。正值食堂时间,办公室里面的人不多,但心安勿梦从走廊的窗口就敏锐地从寥寥无几的人影中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氛围。


      他皱起眉头不情愿地挪步进了办公室,被推到他面前的是上次考试的成绩单。他顶着旁边快要吃人的目光草草浏览了一遍,他的名字正在躺在三十多名的位置。秃顶的班主任在和他的父母打电话说一大堆客套话什么已经高三该重视起来了啊,什么最近成绩下滑严重啊。


      电话中父母过长的无营养的奉承的话不是对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就是感恩老师的培养和一定好好教育儿女着套言论。心安勿梦撇了撇嘴,只觉得好笑地摇了摇头。


      走廊过道上学生的吵闹声逐渐减弱,门前玉兰树中藏匿起来的蝉鸣却愈发轰轰隆隆震耳欲聋。肚子好饿,他轻飘飘地想。


      阳光很明亮,树下应该会有很多铜钱似的光斑。


       “心安勿梦!你有没有在听老师讲话,认真点,仗着自己以前成绩好就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能不能对自己的未来上点心。”班主任低哑的嗓音像庙会的破锣,唾沫星子随着胡茬晃动溅出。他漫不经心地闭了闭眼睛,睁眼就看见了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自己和小铁勾肩搭背出入酒吧的照片。照片里他的笑容灿烂,空出的那一只手不知道在笔画什么,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们谈得很开心。


      他心下一颤。呼吸好像在那一瞬间暂停住了,他觉得自己像坠入北极的冰窟里,浑身冷得汗毛直竖。


      “还有他爸妈啊,这是最近几天虽然现代教育提倡开明的父母,但还是要警惕孩子的交友,老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正处于孩子的关键时期,要是交到什么猪朋狗友,只会使孩子误入歧途……”


      心安勿梦看着照片被老师拿在手里,捶胸顿足的痛恨的模样像一把尖刀刺进心里,血流如注。


      啧。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意识他扯过老师手中的照片就拔腿跑出了教学楼,在东门侧的一出矮墙止住脚步。这是他在做值日生巡查迟到躲处罚或者逃学翘课最常光顾的地方。


      年久失修的低墙,轻轻一翻就能出校。


      心安勿梦望着墙上遍布的青苔,照片皱皱巴巴地被揉成一团紧紧地按进掌心里。他没有犹豫,攀上石墙就是一跳。


      运动鞋落地的瞬间迎接他的却是把守墙后的教导主任。他被抓了回去,老师围成一圈对他进行说教。


      心安勿梦沉默不语,密不透风的人影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背着光的轮廓扭曲变形成几座笼罩着压抑的大山。他们用前途和未来束缚了他。


      心安勿梦哑口无言,只是把手中的照片在握紧了几分。


      心安勿梦无言地度过一整个下午和晚自习。步行回家的步子沉重,他一路上脑子里空空一片。街边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水泥路上显得孤独寂寞。


      等他推开家里的外门时比他平时要再晚上十五分钟。他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正巧家里的座机电话响起。沉默一会,心安勿梦才放着书包去客厅间接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事吗?”


      嘈杂的电流使父母的声音失真严重,但心安勿梦还是能分辨得出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变得嘶哑而陌生的声音在问他今天老师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是的。”心安勿梦意外平静的声线就像窗外静默的夜空,深邃的黑色中看不见繁星和月亮。 

  

      心安勿梦紧皱着头抿着嘴唇听隔着几千万里山河的交流,电话里絮絮叨叨地声音像一条棍子将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不能松懈下来,关键时刻一旦放松下来就是输掉了以前十多年的努力。


      嗯……


      我们以前一直跟你说要好好学习,书读得高考个好大学能决定你一生,你要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的未来可禁不起折腾。


       ……我明白。


      不是跟你说专注学习吗,酒吧这种地方乱得不行,什么垃圾人都有,还有什么黄赌毒乱七八糟的只会带坏你,你可千万不能再去了。


      ……那是个正规的酒吧,没有违规的营业,再说里面的人也——


      还不乱啊?你都学会这么说话了。怎么就想不通呢,父母跟你说的话能错吗?只管听就成了,这都是父母辈总结成的血与泪的教训。


      为什么?可是我蛮喜欢那里的。


       怎么就听不懂是吗?快点跟那里断了联系,断彻底点,让你做就做,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打算让你妈妈回去——


      啪嗒一声,心安勿梦挂断了电话。


      他烦躁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只觉得浑身难受,喘不过气来。


      心安勿梦站起身,他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闷,太闷了。他只身离开了家门。


      晚风带走了他身上的焦躁和不安,珠江畔的夜晚温柔又静谧,江水哗哗地哼着小夜曲,心安勿梦也稍微安静下心来。


      他回想刚才的电话,第一时间觉得后悔和懊恼,但在闪过这一想法之后他便开始唾弃自己不坚定的意志。


      心安勿梦,你就不能不那么肤浅吗?脱离他们的束缚不好吗?


      他在内心自问,可事实上他连脱离束缚后该面临是是什么也没想清楚过,所以对于言论上的所谓自由既害怕又渴望。


      在珠江边繁华的一带,江面上倒映着两岸光怪陆离的灯光,构造出最令少年人向往的乌托邦。


      他沿着珠江慢慢地走着,突然见前方的小广场上人头攒动,喧哗声和音响的混杂声一并传来。心安勿梦走近一看,是夏日广场的音乐节。


      底下的人群拥挤,两边的大屏幕也不适时地在拍着底下的观众,心安勿梦看不清台上的表演。他的心也不在表演上,他忽然想起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再看过ZQ的演出了,就连最近一次听小铁弹吉他也是上周二在对方的家里赶着补作业的时候。


      他思绪不知道飘哪里去了,突然间一个熟悉的歌声将他急剧拉回现实。


      现场的音响质量不好,但他还是能认出这是ZQ的主唱妹克的声音。不会错的,他抬起头看向屏幕,屏幕中的确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心安勿梦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眨巴眨巴眼睛,那铁桑也在吧,这个人真是个老六,有演出居然不和我一声,待会一定得好好挖苦挖苦他。


      他在屏幕上仔细地寻找着那个红发的吉他手的身影。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却在其中找不到对方。


      怎么回事啊?


      心安勿梦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不断地寻找着。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落起来。台上明明有两个吉他手,一个是卡梦,另一个是个高个子的黑发年轻人。


      然后呢……铁桑呢?


      他突然心里一沉。他跑离了热闹的人群,在安静的江边小心翼翼地拨通了小铁的电话。


      心跳随着滋啦滋啦的电流愈发剧烈地跳动,冰冷得吓人的手机屏幕贴着他的耳朵,重重的呼吸声传到他耳里渲染过分紧张的气氛。他冷静不下来。


      “喂,心安勿梦?怎么了?”




      

      小铁正在漫无目的地走在海边的街道,脚下一步一步运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咕噜咕噜地发闷闷的声响。夜色很暗,就算头顶有微弱的灯光,他也看不清海浪潮起潮落。轰隆隆的海声就像大海在哀嚎,在怒吼。


      他感觉上天就像在四次三番地愚弄他,八月的各种不好的事接踵而来。左手被诊断腱消炎不能过度弹琴,表演因为合同问题被替换下来……妹克安慰过他说好好养伤,养好了在一起去搞音乐。小铁是明白的,可当他望向灯光璀璨的舞台总会想要唱歌,手指的关节就像提了线的木偶不直觉地开始移动。


      他是渴望舞台的。


      小铁没有告诉心安勿梦这些事,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不想对方失望。他想他要在心安勿梦心里留下的是舞台上灿烂夺目的小铁,而不是现在的只能眼巴巴望着舞台的人。


      他闷闷不乐地走,地上的影子随着路灯的的前进一寸一寸拉长又慢慢缩短。光影在他身上变化着,他刚才和偶遇老同学发生冲突,脸上还光荣地落了伤,在红药水的涂抹下显得狰狞。火辣辣的疼痛快在脸上烧出个洞来,不过小铁在意的不是这个,他脑子里浮现出对方奚落和挖苦的嘲笑像雨点一样落在自己身上。恶意扭曲成的笑声在他心里被刻意放大。


      在笑着他这几年的漂流到最后仅留下的支离破碎的梦想。


      在笑他的不自量力和命运不公。


      在那些轻飘飘的笑声里,好像他的音乐梦被贬得一文不值,被摔进泥土里狠狠地踩上两脚。


      其实小铁觉得他们说也没错,现在的他的确是个什么都做不了就差烂在泥里的废人。可他就是单纯的不爽才像揍他们。打完就跑,虽然这不是他的风格。


      人虽然走了,但那些恶语就像开了扩音器一样在他耳边循环。


      啧,真你妈有病吧。


      他这种愤愤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接到心安勿梦打电话过来。





      “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给你打电话。”


      “话费不要钱啊?前些天不是谁在那嚷着没钱交话费了,这么轻易就打来了。老板大气啊。说吧肯定有什么事,怎么就想着打电话来了?”


      “哦……就不能是单纯地想你吗?”


      心安勿梦你究竟在心虚个什么啊?他愤愤地质问自己,但就是莫名其妙感到不知所措。


      “想个毛线啊,你觉得我会信吗?有话快说。”


      “铁桑……你为什么不在演出啊?”


      小铁感觉自己呼吸一滞,心安勿梦知道什么了吗?海风吹得他有些发冷,觉得血液都冻结在血管里,可明明是在30多度的夏天啊。他沉默一会才慢腾腾地张了张嘴唇。


      “……什么演出啊,心安勿梦你说的是什么啊。”


      “我在珠江边看到了ZQ的演出……”


      “是吗?”小铁莫名其妙又重新想起了那些人的话,一瞬间情绪低落起来,无能的愤怒在心中蔓延。


      心安勿梦只是沉默地举着手机,他觉得心脏好痛,痛苦到想要落泪。


      “那个来代替我的人弹得好吗。怎么样,是不是弹得比我好。”


      小铁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他感觉心慌意乱,就像是这些话莫名其妙就蹦出来了。


      “没有的,铁桑,我还是更喜欢你的。”


      “我他妈有什么可以喜欢的啊……心安勿梦,你妈我现在连台都上不了还剩有什么值得被你喜欢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别说了,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小铁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很好啊,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羡慕你有天赐的才华,敢于追求自己的梦想,说什么就能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呢。”


      “你懂什么,既然老天爷赏饭吃为什么还要亲自把它剥夺啊,倒是你,别再跟我浪费时间了。”


      明明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自己的天赋和自己的努力,可是到嘴边只剩下那几句贬低自己的话了。


      “不是,你快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啊,我可以帮你。”


      “你家住海边吗?管这么宽干嘛。你他妈是我什么人啊?再说你能帮我什么?你不要装成一副自己什么都清楚的样子好吗?像你这样成绩优秀的乖学生老老实实去学校就行,还要来什么酒吧?别一副清高圣人样子行不?我还没有到需要你来可怜的地步?”


      不是这样的,明明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心安勿梦是在关心自己,可他还是不由得说出这些话。


      “你他妈究竟在说什么?能不能好好说话啊?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啊铁哥。”


      电话的对面传来了心安勿梦提高音量的急切的怒吼,他声音有些发颤,在夜风里颤抖着抖落了一箩筐的泪水。


      小铁握着手机一愣,面上痛苦地挣扎着。迎面吹来的刺骨而苦涩的海风让他的思绪清醒不少,沉默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听着话筒对面絮絮叨叨的话语,他重新将手机贴近嘴唇,几近嗫嚅地说着。


      “……对不起,心安勿梦,对不起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我很好,不用担心我,还有不要在联系我了,好吗。对不起。”


      嘟嘟——


      小铁说完不等心安勿梦反应就挂掉了电话,按住手机的开关键关机。他靠着路边的围栏蹲下,耳边的海浪轰轰隆隆地响,他听着海声觉得仿佛掉进海里般浑身冰凉。


      他和心安勿梦是两类人,就如两条本不该相交的直线,就算交上了也只能是渐行渐远。


      对不起。


      他心里默念着。


      心安勿梦,不要在看着我了








      心安勿梦那天晚上很晚才回家,他连续再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接通。他浑浑噩噩地在外面走了一圈,回到家时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看见自己的妈妈拖着个大行李箱回来了。


      意外的心安勿梦见她时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但反之却被妈妈一把抱住了在关心这关心那的。简单的寒暄后心安勿梦被下令说除了去学校外不能出门,在九月真正开学时去办理住校手续。


      心安勿梦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万般不愿地推迟着,但当他看见女人通红的眼和满面的泪沉默了,最后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他好像一直只能是那个乖宝宝。


      他怕父母失望,怕他们会为他难过。


      就像面前有一面看不见的墙隔开了两个人,一个是现在安分的心安勿梦,一个是隔着墙朝自己伸出手的心安勿梦。


      外面的阳光很好,但他必须待在房间里学习。母亲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出门置办住宿的东西,出门时不忘把门从外面锁上。


      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天,已经来到了八月的下旬,心安勿梦每天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


      他这周的成绩开始回升了,老师当众表扬了他说他很聪明就是之前没把心用在对的地方,顺带勉励其他中上游的同学。


      老师一板一眼地规劝叫苦连天的学生,声音从他的右耳进左耳出,心安勿梦看着桌上的数学书,麻木在想着自己有没有漏掉那个重要的知识点。


      那天他晚自习出来时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往来的车灯一晃一晃地在穿透朦胧的雨,形成一道具有艺术感的光束。


      雨越下越大,他在震耳欲聋的雨水中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就想到上个月末生日时的那场大雨,他突然想丢掉雨伞,像那时一样淋雨奔跑。但这种荒唐的想法一下子就被他回绝了,又不是小学生了,回到家一身湿被母亲看见一定会被说的吧。


      他在雨有快要加大的趋势前是幸运的走下了地铁站。心安勿梦走在这座地下的钢铁森林里,空气潮湿又闷热,可能是下雨的缘故今天人格外的多。耳边人声聒噪,像夏天里被晃动拉开的易拉罐汽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气。导致他在自动售票机买票时突然听见了一阵格格不入的乐声觉得自己幻听了。


      有人在弹吉他。


      心安勿梦像那些普通的乘客一样朝声源处看。他苦笑了一声想广州怎么就那么小,怎么偏偏就能让我在这里碰见他呢。


      还是那把熟悉的红色吉他,琴弦颤动拼出一首悦耳的曲子,他听过这首歌。心安勿梦看向对方,他低着头背对着墙站在地铁口。他似乎把红头发染掉了,心安勿梦依稀记得对方跟自己说过染头发会变秃。


      过长的刘海遮住他低垂着的大半张脸,虽然心安勿梦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只觉得不曾看过这么低落的他,好像印象里的对方就算是生气也是笑嘻嘻地暴躁地骂人。这种感觉像他们的最后那通电话中那种低沉的状态。


      他不像什么街头艺人或者是流浪的歌手在面前摆放琴盒赚钱,也不像为网红主播在街边直播吸引热度,只是单纯地抱着吉他随意地弹唱。他空空地来,除了一把吉他和一个人一无所有。


      心安勿梦已经很久没听见他弹吉他了,也是第一次听见对方唱歌。声音和他说话时一样低沉沙哑,不过没有妹克说的跑调。他也很久没有感到这么热血沸腾。他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脏再一次为对方而跳。


      面前弹琴的身影和初见时少年重叠在一起,心安勿梦忽然鼻头一酸,心头万般情愫,难受到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他愣了好一会,直到排在他后面的人推了他一把,不耐烦地催促他赶紧走。他往前迈了一步,忽然不受控制地转变了鞋头的方向,脱离队伍朝小铁的发现跑去。


      心安勿梦拨开重重的人流,他不知道中间踩了多少人的脚,说了多少个对不起。终于隔着三五个人的身位就快到小铁面前时却听见了一声很大声的怒喝。


      城管来了。


      心安勿梦望着眼前只剩下一个奔跑的背影的人,他突然没有勇气再追过去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心安勿梦允许不上晚自习回家收拾住校的东西然后就去宿管阿姨那报告。


      心安勿梦的妈妈打点齐了所有东西,心安勿梦拎着他的行李箱晃晃悠悠地出神,突然又想到小铁了。他对妈妈扯了个谎,说他忘了几件重要的东西没买。顶着质疑的目光,心安勿梦硬着头皮说东西是老师要求的,况且那里离学校不远,我去一会就回来不会耽搁的。


       然后他就被勒令在二十分钟之内回来,心安勿梦满心欢喜地应下。


      满天的星光在为他指路,他七拐八拐进了那个熟悉的居民楼,楼里就几家人家亮着灯,光线昏暗。心安勿梦走进大院,头顶黑压压一片,偶尔还有从上面滴下几滴水弄湿他肩头的衣服。心安勿梦知道那是楼与楼之间挂着的乱七八糟的晾衣绳上衣服没有沥干,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掉水。


      他走上楼梯,楼道的感应灯伴随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亮起。楼的隔音不好,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钻进他的耳朵,他耳尖地从中捕捉到妹克的声音。


      等他爬上F3,就看见妹克百般无奈地出门来,嘴里还念叨让对方好好养着手,乐队还在等他一起开演唱会。然后絮絮叨叨地声音被门哐当一声关上给打断了。


      妹克低头叹了一口气,转头就和心安勿梦对视了。


      “心安勿梦?你怎么来了?”心安勿梦看到了对方的脸上的一丝惊讶。“你是来找他的吧。”


      心安勿梦点了点头问小铁怎么了。


     “他啊。你跟我来吧。”妹克拉着他下楼,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半个身子融入阴影里。他点了根烟,但只是挂在手上没有抽它。小小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心安勿梦的眼睛里,零零散散的几盏白炽灯点不亮着这深邃的黑夜。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弹不了吉他了。”


      心安勿梦依稀想起在那通电话里对方说他下不来台上,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就在这个月,也就是八月初的前几天的时候,练习时他突然说他的手疼得厉害,去医院查了说是腱消炎,手需要好好养着一段时间。起先也不是很厉害,小型的演出还能上,到后来越来越严重就不再上了。在加上他签的合约到期,不能再上。


      “其实这件事是有先兆的,他早在五月份就轻飘飘地谈到指关节有些痛,但大家都没在意……我们本来应该早点关注这个的,说不定就会不一样了。”


      妹克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楼下四面是墙,没有一点风吹,可心安勿梦却感到寒冷。


      “他这个人最是个倔脾气,他不甘啊,不甘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被人顶替了。队里的人轮流给他做思想工作,他就是不听。让他好好待家里养手,他就趁着我们出门跑出去。抱着把吉他就去各个音乐工作室或者招人的酒吧弹唱,然后频繁地用手导致手伤加重。”


      “我们本来就应该好好地看着他,或者干脆把门锁了也不能让他出去。”


      妹克低着头,心安勿梦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过分的悲伤。


      “前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们演出回家没看到他,打电话也没接,急得大家出去到处找。然后当我在空荡的街道下看到他背着把吉他在一家便利店的檐下躲雨。他浑身湿透了,我走过去想冲他发火问他不好好养伤还出门有毛病吧。


      “结果不等我说他就先哭着对我说他好像弹不了吉他了。我当时听见他的声音我也快哭了。我说没事,你肯好好养着我们就能继续一起唱歌了。他只是摇头,这一摇摇得我心都碎了。”


      手指上的烟越燃越短,妹克被烫了一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火光消失在心安勿梦的视线里,然后他听见对方用恳求的声音说。


      “心安勿梦,你能帮忙去劝劝他吗。”





      从楼里的铁窗栓里看不到明亮的月亮或繁星。心安勿梦连续敲了好久对方的门,叫了好几声对方的名字,也不见小铁来开门。甚至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也被挂掉了,最后也将手机关机了。


      “小铁,快出来吧,我想见你可以吗。”


      回应他的只有隔壁邻居吵得火热的叫骂声。


       接连几次三番后,心安勿梦坐在门边的楼梯阶上,不再发声,只是默默地听着里面的声响等着地方出来。期间母亲的电话打过来他迟疑地回了句很快回去,别担心我就关机了。


      渐渐地隔壁房不再吵架,他也在寂静声中听见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安勿梦打了一激灵,终于等到那扇门打开了。


      门开的瞬间他就和小铁对视上了,他趁着对方发愣的僵直阶段,刚好在他合上门前半个身子卡进门缝,不让关门。


       “你还没走吗?我还以为……他妈干什么?”小铁皱着眉头,声音闷闷的。


      心安勿梦看见对方眼底浓厚的黑眼圈,想问他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就看到了里屋满地的揉成团的纸,上面是随着褶皱被扭曲了的黑色的音符。


      他心下一动,记忆里这些乐谱似乎一直被对方珍藏在抽屉里或贴在工作地方的墙上。心安勿梦记得当时还笑他说你这么宝贵它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音乐是一对。


      屋外的感应灯随着沉默了的两人熄灭,就像一扇门分开了黑白两个世界,门里亮堂堂的,门外却是黑漆漆一片。


      “让一下,我饿了,我要出去。”小铁啧了一声,灯光重新亮起。


      “那我请你,上次我还没请回去呢,吃点什么。”心安勿梦马上反应过来说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劲。


       小铁想提醒他他已经还请了所有的人情债,但当他和心安勿梦的眼睛对上时莫名其妙就同意了。


      他们还是去最开始吃的那家面馆,心安勿梦没给自己点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坐着盯着对方吃。


       晚风很凉,快九月了街上也变热闹起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充当了背景墙,心安勿梦感到了无所适从的压力。


      “铁哥……”他的鼻尖冒了点汗,大概是室内太闷了吧。


      “是妹克对你说了什么吧,他说我活生生就像个拆迁死活不搬走的钉子户,我知道他的道理,可我不想事情朝着我不愿的方向发展,我他妈不想坐吃山空。更何况音乐这种东西,我不练它就不认识我了。”


      “我不想再弹吉他了,真的,这个念头刚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我当时还觉得荒唐,但现在似乎慢慢地接受了,一眨眼好像这几年就像是场年少无知的梦。”


      看着对方垂下眼眸但毅然决然的样子,心安勿梦千万句话都梗在喉头。他想说不要放弃,想问为什么,但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就算是心安勿梦自己也心知肚明。


      空调机啪嗒啪嗒地发出很恼人的声响,直敲得心安勿梦脑袋放空。


      “我明天就要住宿了,以后跑不出来见你了。”心安勿梦轻轻地说。


      “嗯……”


      小铁低着头应了一声。


      “今年广州的雪说好一起看可是我要食言了。”


      “……笨,广州是不会下雪的。”


      好一会小铁才慢慢开口,说出的话不像当初怼他的语气了,没有那么暴躁,没有那么兴奋。


      “我还想再听你唱歌可以吗。”


      “……”


      小铁抿紧嘴唇不做声。


      “不唱也没事,我也不是一定要听。”


       心安勿梦看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他浅笑一声又连续说了好几声没事。笑声中带着点苦涩。


      估摸着十分钟过去了,他们站在十字路口分别,但没有说话。


      车水马龙的街道就像来时一样,一天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数都数不清楚,鬼使神差地心安勿梦突然回头去寻找对方的身影,但熙熙攘攘的人将他的视线覆盖,他就连一个背影都寻不到了。


      一阵风吹过,心安勿梦打了个冷颤。


      他心想夏天要过去了,秋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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